前不久，小妹為剛做完手術的公公送來了一份特殊“補品”——兩只鴿子。

　　從鄰居家借來一只鳥籠，淺藍色的，里面有食盆、水槽，設施真是一應俱全。我們把綁了翅膀的鴿子解救出來，安置在這個漂亮的鳥籠里。

　　然而，它并沒有對這個新“家”生出幾許好感;相反，卻格外抵觸。它拒絕進食。食盆里那些美食，如小米、玉米糝兒、麥粒等，它全視而不見，只是一個勁兒地哀嚎……仿佛我們照顧不周，虐待了它似的。這真是一只不識好歹的鳥兒。

　　一周過去，鴿子消瘦了不少，羽毛也凌亂了。鑒于它的表現(xiàn)，我們并沒有憐憫它，反倒覺得它不領我們的好意，一切都是它自作自受。但凡它消停些，也不會如此狼狽。唯一寬慰的是，它開始進食，盡管挑剔得很，但總歸是餓不死了。它的吃相異常刁鉆。你瞧，它對著食盆一頓瘋狂“掃蕩”，吃進去的寥寥無幾，撒出去的數(shù)不勝數(shù)……

　　日子一天天過去，我對鴿子的熱情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兒消減。我不再撩逗它，給它添食送水，一切由它去吧。這種疏遠植根于厭惡。直到有一天，我目睹了它的“壯舉”，才稍稍改變了看法。那天，它又在籠子里“作妖”，一次又一次，用身體瘋狂地沖撞著籠壁，歇斯底里地哀嚎著……我不得不走過去查看。這一看不打緊，差點兒驚掉我的下巴。血珠不斷地從它長喙邊滲出來，而籠壁上也是血跡斑斑。它到底要干什么?讓人費解。它貌似大義凜然地撞擊著籠壁，對于我的呵斥置若罔聞。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。它在爭取自由。是了，即便“錦衣玉食”地伺候著，它也嗤之以鼻。相反，它用如此決絕的方式，向我們示威、吶喊……我被深深震撼了，不再鄙視它吃相難堪、不講衛(wèi)生，甚至不識抬舉，等等。

　　和兒子商議了一番后，我最終決定放生鴿子。此時，它已在我們家呆了月余，也漸漸適應了籠里的生活。它不再一次又一次撞擊籠壁?；蛟S，它認為此路不通，也就改變了策略。它撲扇著碩大的翅膀，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響，把我們吸引到籠邊。這真是一只狡猾的鳥兒。它撲棱棱地抖動著蓬松的灰羽，弄出一股股強大的氣流，幾乎能把籠子掀翻。或許，它心里暗藏著飛翔的夢，即便被囚禁在牢籠里，仍然不忘它是一只鳥。它為將來的離開積蓄著力量，盡管前途渺茫。而我，在時間的裹挾下，幾乎忘了夢想為何物?這一段日子，我無所事事，不再讀書、寫作，行尸走肉般混著日子。我竟然不如一只鳥兒。即便身處“低谷”，它仍不忘練習飛翔，這讓我汗顏。

　　在猶豫了一段時間之后，我終于下定決心，還鴿子自由。那天清早，晨光熹微，我和兒子鄭重地打開籠子，仿佛舉行一種神圣的儀式……可是，我們卻傻眼了。鴿子竟躊躇起來，遲遲不肯挪動腳步。我暗笑——你就不怕我突然反悔?就這樣猶疑再三，它才邁出了籠子。它沒有騰空而起，直沖云霄，而是在院子里踱步，悠然自得……我一度懷疑自己的眼睛，這分明是一只雞的縮小版。我們想讓它飛起來，嚇唬它，驅(qū)趕它，直至“黔驢技窮”，它終究也沒能如我們想象的那樣遠走高飛。它成了一只地地道道披著鴿子外衣的“雞”。它一頭扎進靠墻的手提袋里，半袋子玉米粒竟俘虜了它的雄心。我有些哭笑不得。它“噠噠噠”地啄食著玉米粒，渾然忘我。其實，做一只家禽又有何不可?我釋然了。

　　時間在指縫中溜去。眨眼，冬天聲勢浩大地來了。鴿子到底沒有飛走，它把這兒當成了自己的家。天黑了，它會鉆回籠子;天明了，它又從籠子里晃出來。上個周末，我和兒子從外面散步回來。婆婆迎上來問：“你把鴿子捉回籠里了?”“沒有?！蔽矣行┱啥蜕?，摸不著頭腦。婆婆又轉(zhuǎn)問兒子：“那就是你干的了?”兒子居然也搖搖頭?！斑@就奇怪了，我們都沒有管它，難道是它自己回籠了?”婆婆自言自語。后來，無數(shù)跡象表明，鴿子是自投羅網(wǎng)的。或許籠子里更安全些，對于弱小的鴿子而言。許是有了籠子的庇護，它不再擔心那些流浪貓呀、狗呀，黃鼠狼呀來傷害它，更不會饑腸轆轆，居無定所。這或許是最明智的選擇。我不再譏笑它膽小、怯懦，甚至傻里傻氣。我終于理解了一只鴿子。

　　在院子里閑庭信步，顯然已不能再滿足它。我們驚喜地發(fā)現(xiàn)，鴿子竟然學會了滑翔，從板凳上到院墻上，從煤球堆上到排氣筒上……它默默地練習著，一遍遍嘗試著……如今，我甚至有些擔心，有一天，它會突然不辭而別。它本就是一只鳥兒，又怎甘心做一只“雞”?它還是要回歸自然的，只是早晚而已。我不再執(zhí)拗與糾結了。（高小艷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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